《第二十条》的背后，是天理

“法律是让坏人犯罪的成本更高，而不是让好人出手的代价更大！”正在热映中的春节档电影《第二十条》是国内首部聚焦“正当防卫”议题的法治题材影片，以艺术性的角度向观众再次释放国家支持正当防卫、鼓励见义勇为的信号。这部由最高人民检察院影视中心出品的现实主义法律题材电影，从法律专业的角度上讲尽管存在不少硬伤，但上映以来持续受到观影人群的好评和热议，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它触发了人们内心关于公平正义的朴素认知和情感，打通了国法与天理之间的任督二脉。

《刑法》第二十条，构筑的是正当防卫制度，该制度最核心的旨意就是为制止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对不法侵害人造成伤亡的，不负刑事责任。有观点据此认为，这是法律赋予公民的权利，鼓励人们积极地向不法行为作斗争。窃以为，如果将正当防卫框限在赋权说的圈子里，是无助于精准理解和适用正当防卫的。

正当防卫并非法律赋予，而是“天赋正当防卫”，是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实施正当防卫合乎天理。天理在西方国家称为自然法（natural law），所谓自然法是一种超越国家成文法之外的道德和法律原则，这些原则是基于人类理性和自然秩序的，是人类行为和决策的基础。现代成文法或者说是国家制定法，好多都是建立在自然法的规则之上制定的，比如民法中规定的父母有抚养未成年子女的义务，刑法中的正当防卫制度等等。

事实上，在国家形成之前，人类社会一向是通过私力救济的途径来实现自我保护，比方说，一个人无端想要杀死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只有奋起反击才能赢得活下来的机会，这种反击是人的本能，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行为，如果我们指望这个人无动于衷，则是违背天理的。国家形成之后，人类走出丛林法则、变得更加文明，把一部分个人权利让渡给国家，表现形式就是国家制定法律，国家通过司法力量来保护公民个体，我们把这种途径称之为公力救济。

可公力救济有其无法覆盖的边界，最大的弊端就是滞后性。面对那些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公力救济往往不能及时到达和介入，事后虽然能够惩治坏人，但是造成的后果却无法弥补。正因为如此，法律必须对人类的“天赋正当防卫权”予以保留，因此《刑法》第二十条所确立的正当防卫制度本质上是国法对个人私权范围的止步。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反观实际，《刑法》第二十条这条国法不仅没有激活正当防卫的天理，反而抑制了人们实施正当防卫的行为。原因就是在司法实践中，正当防卫条款长期处于沉睡状态，人民法院很少适用此条款认定无罪。正如电影中检察官韩明所列举的那样，有众多本该适用正当防卫的案例，最终被判决为故意伤害、故意杀人罪。在这种司法惯例下，面对正在实施的不法侵害，谁还敢去制止，剩下的恐怕只有跑了。

造成第二十条长期沉睡的原因，一方面是司法人员机械理解和适用法律造成的，对条款中“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中的“正在”进行割裂解释，韩明对着视频通过暂停的方式一帧一帧地向公交司机张贵生分析的过程是目前我国体制内司法人员的典型思维；另一方面，也是“死者为大”“谁闹谁有理”的国情导致的，出于维护大局和社会稳定，往往将正当防卫者判刑入狱，以求案结事了。

我国著名刑法学专家张明楷教授说：“法律适用的过程就是解释的过程”。良好的解释，往往能够获得良好的判决，而良好的判例不仅仅符合人们关于公平正义的认知，更能推动社会的进步，在实行普通法的国家，这一点尤为如此。

例如，英国著名的“曼斯菲尔德判决”——一个关于黑奴是否应当获得自由的判例。1771年，一名企图逃跑的黑人奴隶被白人奴隶主抓获，戴上枷锁关在停靠在泰晤士河港口的一艘大船上，准备运往牙买加的种植园做苦力。这时，一位名叫“夏普”的反蓄奴主义者得知后向王座法院申请了人身保护令。该案由曼斯菲尔德伯爵威廉·默里亲自审理，默里不仅仅是一名资深法官，而且还是英格兰历史上引领变革的法学家，他坚信制定法应当来源于自然法，并且要依据常识、道德和理性。他认为即便天堂陷落，正义也一定要实现，英格兰的空气过于纯洁，无法忍受奴隶在此呼吸，一位黑人或奴隶踏上英格兰土地的那一刻，就是一个自由人，因此，这位黑人必须被释放。

这一判决犹如一把锋利的斧头，劈开了奴隶身上的枷锁，促进了废奴运动的兴起，最终使得英国通过《废奴法案》，结束了奴隶制度。

就刑法第二十条而言，也正是通过近年来的“昆山龙哥反杀案”“福州赵宇案”乃至“于欢辱母杀人案”等一个个鲜活的案例被慢慢激活，上述案例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判决符合公平正义，实现了天理、国法、人情的高度统一，为日后准确适用正当防卫提供了案例支撑。

优良的司法乃国民之福！